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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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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片·ABO】

【請給我一支鎮靜劑,謝謝】

Chapter.7 幻罪交織

不同於醫院配置的普通巴比妥類鎮靜劑,魅給的鹽酸嗎啡給藥後見效快,效果好,游浩賢用過一次後就不想再用家裏剩下的鎮靜劑了,還能搪塞何熙對藥劑數目減少的疑問,一舉兩得,他對獨自撐過這次發/情期的希望又增加了幾分。

不過晚上臨睡前頭腦忽然開始發暈,游浩賢以為是正常反應就沒管它,簡單洗漱就上床了。

他已經提前向輔導員請了假,何熙居然有事不在家裏。心裏疑惑的同時又有些欣喜,想著手裏有了鎮靜劑還要那個人幹什麽,他一個人也可以,不用面對何熙就不會有那種背德的掙紮感。

眩暈著捱到半夜,逐漸升溫的身體讓他從昏睡中醒來,感受到淋漓的汗水立馬給了第二針——應該是第二波情潮席卷,提前給藥便於控制情緒。

結果眩暈感愈發強烈,思維如墮雲霄,眼前閃過道道絢爛的光線,捎帶著輕悄細碎的話語,他竭力想捕捉明晰,一路追隨前進,光線崎嶇變化著,溫柔纏綿地,將他拖向深淵。

“小律,小律……”

誰,誰在喊他?

——除了何熙,誰還會喊他“小律”?

——何熙又為什麽要喊他這個名字?他為什麽能這麽順理成章地接受?

“快點,小律,要遲到了……”

不,別再喊了……他、他不記得,為什麽要記得……

游浩賢的眼皮被糊住似的僵硬,怎麽都睜不開。他模模糊糊地想,這一定是個夢境,還估計是個不太好的夢境,他得趕緊醒來才好。

“小律,不想爸爸媽媽了嗎?”

爸媽?

游浩賢猛地一用力,睜眼去瞧,一對年輕的男女立在他身前,對他微微笑著。

“小律,過來。到這邊來。”

“……好、好的。”

他似乎成了個小孩子,跌跌撞撞地跑過去,男人將他抱住高高舉起,動作溫存而有力。女人在邊上抿著嘴無聲地笑,眉眼間溢出安心甜蜜。

早春三月的風和暖輕柔,拂在臉上,落進心裏。他待在男人懷裏有恃無恐地打量這個陌生又熟悉的環境,沒有焦慮沒有慌張,只有平靜與安寧,仿佛只要這個男人還在,就永遠不會有什麽能傷害到他。

他被這個男人抱著走,曲徑漫漫沒有盡頭。三月的風漸變燥熱,時間詭異地飛逝進七月,盛夏蟬鳴聒噪,樹蔭碧綠而巨大,孩童稚幼的笑此起彼伏,隱隱約約的人聲鼎沸。

“這是你最愛爬的老榕樹,怎麽不記得了嗎?”男人沈穩溫和的聲音不斷響起,仿若一個提醒,催他憶起舊事。“還有這些東西,一鐵盒的彈珠、捉蜻蜓的竹竿、飛機模型、撈蝦的網……你都忘記了嗎?”

“我……”不知道為什麽,那些零碎的事物本該印象深刻,看到它們卻如此生疏。

“他你也不記得了?”

男人指向榕樹,樹蔭下有一個男孩,一雙金色的瞳眸裏帶著探究與好奇,正躲在樹後打量著他。

“你……”他開始覺得有些想起了,頭忽然疼起來,他捂著腦袋逃避男人灼灼的視線,不防男人繼續追問:

“我們你也不記得了?怎麽不喊我們呢?”

疼痛持續加劇,他擡眼,張張嘴,逼出一個細弱的氣音。

“……”

——!

游浩賢被劇烈的疼痛驚醒了,小口喘息著環顧四周,臥室門窗緊閉,跟入睡以前別無二致,那極度的痛楚也消失無蹤,好像只是一場幻覺。

……真的只是幻覺嗎?哪裏有這樣逼真,這樣疼痛的幻覺?

目光調轉,游浩賢意識到這一切恐怕都源於那針鎮靜劑,或者說,嗎啡。

床頭櫃的角落裏,那個小皮箱靜靜地躺著,無聲的蠱惑。

——你不能這麽做,他對自己說。嗎啡是有耐藥性的,搞不好還會上癮,你會害了你自己。

可不知道為什麽手腳卻不聽大腦的勸阻了,顫抖著夠過皮箱摸出針劑,針頭貼著肌膚紮進了青紫色的靜脈中。

——哪怕只是個幻境,他想回到那裏。

多麽靜謐甜美的舊時光,沒有擔驚受怕沒有小心翼翼,盡情地嬉笑玩耍,一切都還未發生。

帶著這樣的懷念,他坦然地接受了魔鬼的私語,獨自沈湎進那個聒噪炎熱的舊日夏季。

“先生,我有一件事要跟您說。”

“怎麽了。”紫影並沒有在意蒼離話裏的不自然。他正在埋頭抄筆記,生意是生意,課業是課業,兩者都不能耽誤。

“那天給游先生的嗎啡被錯拿成II-3型了。”

紫影謔地擡頭,眼神一下冷下來。

“丹那怎麽不來跟我說。”

蒼離汗浸額際,原先替同僚想好的辯解之辭盡數噎進肚子裏。

“先生——”

“好了你不用解釋。”紫影擺擺手,心裏迅速開始思考解決方式。

II-3型是最近銷路比較好的一種嗎啡,特點是摻雜少量LSD即致幻劑,在嗎啡本身強效鎮痛的效果上打出夢幻迷醉感的噱頭,頗受一些青少年的偏愛。

這種東西有比較強的心理成癮性,一旦適應極難戒除。

如果何熙沒有及時制止——游浩賢染上毒/癮該怎麽辦?

紫影漠然地想,反正他養得起。

只要游浩賢喜歡,養一輩子都可以。

他看見碩大到無朋的榕樹樹冠,沈沈地壓下深碧的陰影。小跑過去,路邊一人多高的狗尾巴草隨輕風搖曳,小巧的蝴蝶懸停在他頭頂。

那個金色瞳眸的男孩半個身子藏在樹幹後,正對他招手。

而等他跑近,男孩已經走遠了。他殷殷地追著,景致變幻,長街人跡稀薄,魂靈一樣在他身周游走。不知何處的笑聲包裹著他的耳膜,將他推向前。

“小律……”

他茫然四顧,找不到聲音來源。

男孩站在他身後,向他伸出手。他遞出去,男孩一把抓住便帶他跑起來。

手心潮濕溫熱,柔軟的觸感。

跑著跑著起了濃霧,視線被扭曲畸形的房屋遮蔽。他想問問男孩,現在是去到哪裏,開口卻只有單薄的氣息,疑問飄散進霧裏。

他們停在一座小院前。窗戶傾斜倒掛,玻璃模模糊糊的,看不清裏面的情形。上次見過的那對年輕男女站在小院門口,笑語吟吟,面容沈靜。

“小律,歡迎回家。”

回家……

所以這些場景這樣熟悉?這些慣走的街道,綠茵茵的老榕樹,搖曳的狗尾巴草,還有——

他張嘴努力振動聲帶,直到嘶啞,簡單兩個字就是無法出口。

——“……”

我怎麽……一點都記不起來了呢。

男人不在意似的笑笑,女人拉過他帶他進門,飯桌上擺滿了熱騰騰的飯菜。

頭頂風扇悠悠地晃著,夏季躁動的氣流上升,氤氳的熱氣轉眼就散去,白霧淺薄。

他遲疑著拿起筷子,女人為他盛好湯,男人還斥責女人:“他自己不會動手啊,盡慣著他。”

女人對他眨眨眼,他背著男人給她一個笑容。

飯菜很香,他低頭挾了一筷子炒三絲,瞥見那個男孩正倚在門口打量他。

他對男孩招手,希望男孩也能過來一起吃。男孩搖搖頭,他看見那雙金色的瞳眸裏恐懼之色一閃而過。

這是在害怕什麽……?

“小律,吃飯就好好吃,三心二意的,下次不要吃飯了啊。”

男人板著臉說他,他吐出舌頭扮個鬼相,繼續扒飯了。

衣角卻被拽了一下。他轉眼,男孩的手指正攥著他的衣邊,攥得很牢。

幹什麽,這吃飯呢……

最終卻沒抵過男孩的力氣,身體被整個拽離原位。正要向男人解釋,男孩忽然蹂身撲來將他壓倒在地——

——下一秒,風聲呼嘯。他看見男人額前一顆黑色孔洞,以及仍殘留怔愕驚懼的面容。

——“!”

游浩賢猛地翻身坐起,心臟湧起像是被狠狠攫住一般的緊切疼痛。他昏昏沈沈地看向窗外,夜色晦暗,不知道現在具體什麽時候,也不曉得過了多久。

哆嗦著拆開一支新的嗎啡,他現在已經顧不上後果了,他只想知道這場舊事的結局,這個被刻意埋在塵埃裏、不觸碰永遠也想不起的結局。

他想,做為當事人,無論如何,我有知情的權利。

這條街道人不是很多。住宅區,又是大白天,上班族和學生黨都不在,自然安靜。

於是在這樣的境況下,匯集的人群和混亂的喧鬧就顯得格外突兀。

霍琊把嘴裏叼著的煙頭拿開,從藏身的角落裏探頭觀察外面的情形,不遠處聚起了不少人,正圍著看什麽。

出事了?他縮回腦袋,想了想沒有出去。

他身上還有課程結訓考核任務,按照規定是不能輕易暴露自己身份的。他們隊長就在不知道哪個角落裏盯著呢,萬一打個負分,這半年的課就白上了。

他們學院在奉天,這還是他頭一次來帝都。他記得……游浩賢不是就在這念書嗎?

這挺好,霍琊喜滋滋地想。要是考核提前結束了他還能抽空去游浩賢學校看看,學院實行封閉式教學,這都快兩年不見了,那個小Beta會不會已經忘記自己了啊。

應該不能夠吧,他極快地否定了自己。在他心裏,游浩賢絕對不是這麽冷漠的人。他總記得他們初次見面的時候,他楞楞地問早,對方淺淺淡淡地笑笑,說,你的眼睛——很漂亮,金色的,像旭日初升的陽光。

霍琊叼著煙摸著眼睛,笑得有些傻氣。他得感謝老媽給他這樣一副相貌和這樣一雙眼睛,要不然那個Beta哪裏會註意到自己哦。

“天啦不知道是誰家的孩子,怎麽也不看好呀……”

“就是說嘛,Omega發/情還讓他在外面亂跑,這可太危險了!”

“可不是,哪個Alpha啊太不負責任了……”

人群的議論聲大到遠隔百米也鉆到他耳朵裏,霍琊不得不再次出去查看。一個發情期的Omega足夠引發一場小規模的騷亂,威力堪比炸彈了。

擁擠的人墻將具體的情況擋住好些,從他這個角度只能看見街道尾端的墻壁內凹,裏面似乎藏了一個人,蹲著,不知道到底怎樣。

空氣中有危險的氣息彌漫。他當然不太能聞到信息素,但他註意到兩邊的居民樓有不少窗戶都打開了,年輕力壯的Alpha們經不住Omega甜美的味道目光游移著四處找尋氣味來源。

霍琊皺起眉頭,開始覺得這個突發事件有些棘手。

轄區派出所怎麽還不出面處理,還是現在的基層出警速度這麽慢了?

他壓下帽檐遮住臉往那邊湊了湊,想仔細看看。一條白嫩嫩的小腿沾了血跡塵灰拖在地上,其餘身體都縮在墻壁內凹裏,這個Omega仍對外界抱有本能的抗拒。

一縷枯草色的發絲卻跳脫出了主人的意願,單單流連過小腿流暢的曲線。

霍琊腦子懵了一瞬,等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用力推開人群來到了那處內凹跟前。

“誒誒你誰啊!想要對Omega幹什麽,小心犯法啊!”

被強行推開的兩位男性Beta很不開心,生怕這個看上去兇神惡煞的年輕Alpha精/蟲/上/腦要對那個可憐的Omega做出什麽來。

霍琊齜著牙掏出證件亮了一圈:“老子是公/安!執法!看什麽看,都散了都散了!”

轉身將人從內凹裏拖出來,打橫抱起就跑。霍琊已經看見人群外圍有好幾個Alpha蠢蠢欲動了,他可打不過幾個同時失去理智的成年男性。

他其實沒有證件,警校學員而已,好在沒有誰敢真的上來檢查,不然一定能發現他亮出的只是一張露出臉的學生證。

回到剛剛藏身的地方匆忙把人放下,反手鎖上身後的門,霍琊這才有時間仔細打量這人。

……果然是他。這樣獨特的發色,黯淡形似秋日枯草。

游浩賢。

在警校的時候室友曾經調侃過他,這麽好的條件哪家Omega不是倒貼過來,你可好,死守著一個普普通通的男性Beta不放,不知道要傷多少小姑娘的心了。

他就會反駁,怎麽普通了,我家那個Beta可好看了,還說會等我四年,現在哪個人會平白無故浪費四年好時光啊。

現在好了,他喜歡的人是個Omega,解決了好多問題。

美中不足的是,這個Omega沒有遵守承諾,已經被人標記了。

霍琊盯著地上打著冷顫縮成一團的游浩賢頸後的齒痕,眼神陰鷙。

而且,因為某種未知的因素,這個Omega還在嗑/藥。

……他居然吸/毒!這個家夥在自己不在的時間裏都幹了些什麽?

游浩賢看上去似乎還沒緩過藥勁兒,目光渙散沒有焦距,身體有一下沒一下地抽搐,表情驚恐就好像在逃避某種可怕的事物,身後似有洪水猛獸不休地追逐。

嘴唇也哆嗦著嚅動,也許是在說什麽,可是霍琊分辨不清他的聲帶有沒有振動。

他身上只有一件單薄的棉質藍色睡衣,褲子應該是在混亂的移動中遺失了,好在睡衣下擺夠長,遮住了渾圓的屁股;裸露在外的細嫩皮膚有不同程度的擦傷,附帶塵灰與血跡;發繩不知所蹤,一頭長發松松散散,一個臟兮兮的Omega——盡管如此,仍然不能掩藏他對於Alpha來說獨特的吸引力。

霍琊垂著眼,沈默著,脫了自己的外套蹲下來展開衣物包裹住可憐的Omega。

游浩賢條件反射地瑟縮了一下,有些抗拒陌生Alpha的氣味和體溫。

他茫然地同霍琊對視,淺淡的瞳色暈染了抵觸情緒,讓霍琊突然異常的煩躁。

霍琊很確信自己的感官系統是有問題的,比如對信息素極度的不敏感;可就在此地,就在此刻,他覺得自己好像聞到了什麽,一種清淡又濃郁的、似曾相識的冷香,就像是——對,薄荷花——一點點大,奶白色的花朵,特立獨行的驕傲。

憤怒造訪了霍琊,尤其是看到游浩賢越來越明顯的抗拒表情的流露以及頸後那道難以忽視的齒痕之後。他幾乎是用壓的將游浩賢摁在墻上,不由分說地卡著後者的下巴給予了一個強勢的親吻,甚至來不及也不願思索這份惱意的來源。

犬齒兇悍地劃過游浩賢的唇瓣,牽帶出微微血絲。鐵腥味刺激了霍琊的神經,不顧身下的Omega如何的掙紮,手指一用力掰開他試圖緊閉的兩頜加深了這個宣示占有欲的吻。

游浩賢則像條脫了水的魚急切彈動著想要遠離,來自生理上的排斥讓他感到這個吻十分的惡心,他是渴望Alpha的安撫沒錯,但他已經被標記了,他需要的是那個特定的人,而不是隨便什麽Alpha都可以。

無助使他的雙眼漸漸逸散水汽,他要是能開口一定已經哭著喊師父了;對他來說,現在這種情形只有何熙那樣強大的人才能解救他於水火之中。

這是霍琊與游浩賢第一次接吻。不僅不美好,還充斥著血腥、強迫與暴力。

游浩賢覺得自己有點清醒了。在之前不知道打了幾針嗎啡之後他的夢境進展變得越來越離奇,從夏季小鎮到突如其來的槍聲與追殺,腦子裏一片昏沈,只記得那對笑起來溫柔可親的年輕男女與那個男孩一雙金色的眼睛。

驚懼混亂的情緒支配著他的身體,好像是在不停地奔跑著,跑過門窗,跑過院墻,跑過叢林,跑過一切傷害……無休無止的躲避,傷口有增無減,痛苦如影隨行。

沒有及時壓制的發/情期又雪上加霜,為他無形中樹起了更多的防備對象。仿佛整個世界都開始針對他了,所有人都不懷好意,那些冷漠旁觀的Beta,匆忙躲閃生怕波及的Omega,心生鬼胎的Alpha……他不知道能躲去哪裏,哪裏都不行……

霍琊不得不放開被他緊壓的游浩賢,他的魯莽與不知輕重讓游浩賢憋得快要窒息,唇瓣甫分便大口大口地喘氣。

“對、對不起,我糊塗了,我只是、只是……”霍琊解釋不好,他不明白自己怎麽忽然間像條發情的公狗似的看到Omega就要撲上去;而事實上他也根本不想解釋,做了就是做了,更何況是面前這個人先不守承諾的,親一下又怎麽了,他甚至想直接強行覆蓋標記,當然那可憐的、殘餘的理智阻止了他,否則身為警校學員知法犯法,這可不是牢/底/坐/穿就能解決的事。

“……你是誰啊?”

游浩賢眼前一片白蒙蒙,模糊的視野並沒有隨著思維一起清晰。霍琊雙眼猛地圓睜,難以相信剛剛自己聽到的。

——他說什麽?問自己是誰……?也就是說他根本沒認出自己、剛剛那種情況無論哪個Alpha都可以了?自己不過是個可有可無、隨時會被代替的角色?!

“游浩賢!”霍琊大聲地以質詢的語氣喊道。

游浩賢口齒不清地反駁他:“游、游浩賢?我才是呢,你、你不是……”

“……”霍琊煩躁地拿手揪著腦袋上頂著的短發,憤怒值要達到巔峰了。

鈴聲響起得恰到好處。霍琊從褲兜裏摸出聯絡機,隊長的詢問使他回歸冷靜。

比起眼前,他現在該擔心一下期末綜合測評了。

他俯身抱起Omega,聲音低落。

“你家就在附近對吧。我送你回去。”

大門被打開時游浩賢仍窩在沙發裏處在嗎啡的餘韻中不可自拔,時而清醒時而昏沈的頭腦讓他無法顧及身周的變化。好像是那個Alpha把他送回來了,還算是好心了?……思緒浮沈間恍惚見了那雙金色的瞳眸,正一錯不錯地凝望著他,給他一種一往情深的錯覺。

似曾相識的、無法直面的對視。

猶豫間隙卻已失落,再尋不見那樣的直白。

他知道應該是何熙回來了,身體卻比頭腦的反應慢上半拍。

——何熙會責罰他的。

他有些害怕,但又無處躲藏。

腳步聲重而急,昭示著主人不可自抑的怒意。游浩賢感到自己被扯著頭發拉起來推到了地上,木質地板冰冷堅硬。

他聽見了何熙冷漠的命令。

“跪下。”

游浩賢楞楞地看著何熙。他還在分辨這條從未出現過的指令,再次重覆卻驟然加大的音量激發了Omega刻在基因裏的對Alpha的臣服性。

“跪下!”

膝蓋狠狠地砸下,何熙懸空的指尖微顫。

不是不心疼的,養了這麽些年,就是狗也養出感情了,怎麽忍心糟踐?可瞧瞧他一個沒看住這孩子對自己都做了些什麽!不知道利害好歹嗎,什麽東西都敢沾?

那嘴上還有血,不知道是不是剛剛在外面被哪個不要臉的Alpha給占了便宜!

“你自己說,我為什麽要你跪著。”

“我、我犯錯了。”

游浩賢的聲音不自覺地抖著,顯然是非常畏懼這樣的何熙。

何熙揉揉緊結的眉心,有些疲憊。

“誰給你的。”

“……”

他冷哼一聲,“你覺得這是你能輕易拿到的東西嗎。”

“……一個朋友。”

“朋友?這也叫朋友?”像被引燃了火藥桶,何熙沖進臥室找到那個小皮箱摔在游浩賢面前,“你知不知道這是什麽,啊?這是毒/品!這你也敢隨便用?作死啊你!”

“毒/品……”游浩賢腦子裏一片空白,“我不知道、不會的……紫影他會害我……?這不可能——”

何熙敏銳地從一堆雜亂的詞匯中挑出了關鍵詞。紫影……?好小子,上次的教訓沒受夠是怎麽的,是不長記性還是打算報仇了?兩年多了還是要接近我家小律?好,好,好得很,是時候再見一面了……

他拿腳尖踢了踢散落的玻璃針劑,“用了多少,幾天了?”

“兩、兩三天?我不記得了……用了、用了……”游浩賢抱住頭痛苦地彎下腰,“十幾支?我、我……”

何熙悚然一驚。這樣頻繁的次數這樣多的劑量?難怪會時不時地“閃回”——他立刻起身去醫藥箱裏翻找美沙酮,這是一種針對嗎啡的解毒針劑,見效快,缺點是劑量難以掌握容易二次成癮——不過現在也顧不得這個,嗎啡過量要死人的。

半跪在游浩賢身邊,何熙擼起他的衣袖,細白的肌膚上一片青紫,密集的針眼簡直是紮在何熙心頭。

啪地一聲,何熙手上一個沒忍住,把擱在地上的玻璃針管給壓碎了。

游浩賢抖了一下,低眼瞅見玻璃碴子裏摻雜了些黏稠的液體,立刻有點慌了。

“血……”

何熙盡量使自己的聲音聽上去不再滿盈怒火,他想,這錯應該全部歸到那個紫影身上。可這些醜陋的孔眼又提醒著他這個無知的Omega犯過怎樣的錯,不說他為了善後花費了時間精力,但就傷害了身體這一條他就不能輕易饒過去。

“也許你是受了欺騙,我不能過多的指責;可是小律,你沒有懷疑過嗎?你以為這是什麽,伊甸園裏的蘋果?根本就是魔鬼的毒啊,不能沾上哪怕一星半點……”他的說教一如既往地強勢又溫柔,游浩賢垂眼聽著,直到聽到他說:“我不想你這樣,你父母當年——”

游浩賢猛地擡起頭。

這是這麽多年來何熙第一次在他面前提到他的父母。

何熙卻反應過來,閉口不談。直截了當的沈默,讓游浩賢差點以為那個詞語是他的口誤。

微微泛黃的藥液被平穩地推進皮下。流動的液體帶著冷意,游浩賢想掙開何熙箍在他腕上的手,卻只換來更緊的桎梏。

“我會怎麽樣……?”

何熙警覺地捕捉到了那絲細微的失落意味。

“你好像還挺留戀的啊。”

“不、不是,”游浩賢忙解釋,他們之間的距離太近,而何熙的眼神太冷厲。“師父……我就問問——”

“你還當我是你師父!”何熙將用過的藥劑瓶扔回醫藥箱。“我說的話你聽進去多少?”

“可哪有你這樣的師父!”

何熙被游浩賢這突然的一聲喊唬得一楞。“什麽?”

“我把你當爸爸看啊,你呢,在你眼裏我是什麽,根本不算個兒子吧,是不是玩具都不如?!”他的瞳孔呈放大狀,這是再次“閃回”的表現,LSD仍然餘毒未清。“標記之後就不管不顧嗎?要我怎樣求你你才肯上我啊?那你當時為什麽要標記我?”

他抓住何熙的手臂竭力搖動著,可惜手上軟綿綿的沒有力道,示弱之意大過懇求。

“求求你了師父,要麽徹底標記我,要麽——放我自由吧……”

何熙沈默。他就是個普通的Alpha,他也有欲/望,面對這樣的請求他怎麽可能無動於衷,只是……徹底標記?

——這意味著他要放下現有的一切只去做一個好丈夫、一個屬於Omega的Alpha,不再經手生意不再碰觸過去,而游浩賢,從此也就是一個平凡的Omega,沒有什麽所謂必須背負的命運,更不用照顧上一代的恩恩怨怨……

……怎麽可能呢。

他苦笑著問自己,你何熙放得下,那個人你能就這麽忘記?只為了貪圖一時的安逸?多少年的生意了,要是能結束還不是早就金盆洗手……

放不下,忘不了。

亦不能回頭,不能退後。

不知有多少兇殘豺狼之流虎視眈眈只等他松懈那刻,背後便是懸崖萬丈,腳下鋼絲顫顫巍巍,分神就是死無全屍。

——他怎麽能遲疑。他怎麽敢遲疑。

“小律……”何熙嘆喟著輕輕吻過游浩賢水汽朦朧的眼睛,“別這樣好麽?”

仿佛飽含了隱忍的無奈與痛楚,“我不能這樣做。——會毀了你的,真的。”

“小律,不可以。”

這三個字便堵死了所有後路。

游浩賢捂著臉無聲地哭。他不知道以後要怎樣,一輩子離不開鎮靜劑嗎?那他寧願沈溺在嗎啡的幻境裏,最好永遠不要醒來……

身體深處的不適一陣陣上泛,頭腦眩暈。何熙擔心地虛抱住他,美沙酮起效是很快的。

“小律……”

“別碰我!”游浩賢打開他伸來的手。他理解不了這個男人的心理矛盾,他只是無法面對那種掙紮的背德感,這比美沙酮的不良反應更讓他惡心。

玄關外卻傳來敲門的動靜。

何熙微一皺眉起身去開門。這種時候什麽人會上門?

合金的軸葉轉動,何熙難以掩飾他的驚異。

這是——

“你……”

“游浩賢!”

來者擠開主人闖進房間,不僅無禮而且魯莽。抱起地上的Omega的動作倒是溫柔,對比顯示了他的目的所在。

游浩賢在白茫茫的視野裏尋回了那雙金色的瞳眸,正向他投射專註的視線。

“我好像……在哪見過你。”

低聲細語,仿若呢喃。

時隔多年,三人再次重聚,卻是——

“縱使相逢應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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